群言出版社近期将出版《球迷日记》一书,书中收录了作者刘齐从1964年至1998年有关球事的日记,从中可见中国球迷的热情和执着。现从该书校样中摘登几则。
1980年4月15日
下午,我们研究生队雄心勃勃找到数学系,欲报一箭之仇,不料又被人嗖嗖射了两箭———零比二。心里那个疼啊,优越感被摧残得支离破碎,所剩无几。好在赛后各到各的食堂就餐,篡改真相时没人对质,不必担心洒汤漏馅。
几杯啤酒下肚,迷迷糊糊的,优越感又回来了,便纷纷夸赞自己脚法好———比较细腻。细腻这个词柔柔的,闪着暧昧的光芒,特招人喜欢,而且不太计较速度,于是多数人都认为自己脚法细腻。不细腻的则说自己比较粗犷。没法不粗犷,对方的门那么大,愣是整不进一个球,连门框都碰不着———这是前锋。后卫粗犷的表现是堵不着球,活活一个大眼儿漏勺。脚法不粗不细,公认不怎么行的就夸自己体力好,体力不好的就夸观念好。一说到观念,大家就肃然起敬了。诸葛亮瘦拉巴叽一个小老爷们儿,为啥能成那么大事?靠的就是观念。数学系那帮小子再厉害,观念恐怕也上不去,将来顶天了也就是张飞赵云一级的,扛着家巴式,站在领导两旁听吆喝,所以咱还得同情他们。
1982年7月12日
早起看世界杯决赛,结局不错,意大利挺给我争气,胜德国三比一痛快淋漓!佐夫你真是我的好老弟!将来你到沈阳来,饭伙全包在你哥我身上。
参加高考判卷,今天是十五天判卷大战的第一天,试判。我被编入第九组。每名判卷教师和研究生各发一只保温杯。佐夫老弟,你有世界杯,我有保温杯,装一杯热情送给你。
判卷者大多抱怨学校吃大锅饭现象———看车的,把门的,修电灯的,浴池、水房、厨房、医院(含太平间?)都算“有关部门”,都“要为判卷作贡献”,扒了皮说馅儿,是想得一笔判卷费。小小一个自行车库,居然有十来个人看守,眼睛狼一样放光,别说小偷不敢进去,存车的也不敢进去。人们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恬不知耻了呢?佐夫老弟,不知你们意大利怎么享用世界杯?全国老少爷们排好队,每人冲着金杯舔一口?“有关部门”可以舔两口?加小心,别让他趁机咬一块。
1986年6月30日
看世界杯三四名决赛,法国对比利时,松松垮垮,不甚精彩。仿佛大震后的余震,自知没多大辣气了,但“劲儿”赶到那儿,又不能不震。又彷佛两个倒霉的考生,虽然摩拳擦掌,准备了好久,脑量也不缺,钢笔水儿也够用,但是阴差阳错的,都没有考上第一志愿。心灰意冷之际,有关方面说,这儿还有两个破学校,你俩掐一架,看看谁上哪个。两人说还掐啥,哪个都挺糟心的,咱就省点儿事,来个石头剪子布吧。
1987年6月17日
上午在雅宝路外交商店,认识一蹬三轮拉大件儿的车夫,四十多岁,脸庞黝黑,身上“块儿”极足,腿部肌肉尤发达。人也敞亮,显年轻,健谈,好吹个可爱的小牛,或亲切地小骂一两句。该车夫说,他以前喜欢足球,中国队屡屡失手后,一狠心,不当球迷改舞迷了。他说,您甭看我白天蹬三轮,那是工作,是平易近人,晚上咱就改摩托了,球场不去,改舞场了。我说,您挺爱“改”的,男性美看不上眼,就改女性美了。他说,中国队你但凡有血性,也改一改呀。晦,主席讲话了,改也难,谁叫咱生在阴盛阳衰的年代了。怪事,武则天在坟里呆得好好的,没出来当政啊,中国男的你软什么?年轻轻的,射门那叫一个飘,脚力还不如我呢。不信你找几个外国队立了生死状,我保管一脚一个,全给丫闷趴下了。
1998年6月19日
我本来是狭隘民族主义球迷,对外国球星的名字不熟,但这两天看球赛多了,电视也说,广播也说,又是马特乌斯,又是格林斯曼,还有巴蒂斯图塔、马达维基亚、斯托伊科维奇,等等,渐渐就耳熟能详,亲如一家了。
今天在三里屯“泡吧”,一群人坐着高脚凳,把胳膊肘拄在吧台上,像老外那样喝洋酒,像电视主持人那样侃足球。电视主持人的特征之一是爱说“那么”,有事没事先“那么”两下再说。这些喝洋酒的女士先生也爱“那么”,我越听越觉得他们像在哪个电视里见过。其中一个小个儿男人特能侃,他人矮头发长,梳着老中华民国警察那样的发型,通俗说就是中年妇女的短头发。老中华民国警察穿黑警服,打白绑腿,他穿红T恤,戴金手链儿。该小个酒客主要讲巴拉圭,巴拉圭比较偏远,基本超出我的知识范围。但我既然已对外国球星有所了解,我就不能干坐着,于是我鼓起勇气,猛一发力,喷出一串外国球星的名字,虽说跟巴拉圭一点不沾边儿,但却让那酒客吃了一惊。别说他吃惊,我也吃惊,暗暗佩服自己的流畅。那人眼看着就谨慎起来,转过身,连连夸奖我,说我这个球迷够级别。
当今时代,再后现代也是等级社会,党政军、工商贸不消说了,连球迷也要论级别。粗略数数,计有准球迷、伪球迷、铁杆球迷、大腕球迷、超级球迷、宇宙流球迷,等等。人们哪人们,连一个玩都不好好玩,都要分出个三六九等,你说这多让人苦恼?不论多复杂的事物,中国人都能迅速把它简洁化、外在化、等级化。学者看文凭,作家看字数,小姐看三围,大款看车子,领导看肚子,导演看胡子,球迷看你掌握多少外国球星的名字。